那年我读初二。

至今我仍然清晰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我坐在家附近上钢十厂工人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那是一个十月的下午。天空新崭崭，蓝的发亮。空气里有一丝丝泥土的清香。微风吹过身体感觉有点凉，配合阳光洒在身上，感觉正好。

我穿着学校统一的夏季校服，下面穿着一条“八神”的裤子。对！就是拳皇97里明星人物“八神”的那种裤子。暗红色，喇叭口，膝盖处有一根带子连着。在当时颇为时髦，现在穿这样的裤子我恐怕要摔跤。

我记得一个穿着牛仔裤的漂亮姑娘，骑着车从我面前的马路上飞驰而过，涂着红嘴唇，梳着黄头发的辫子。大概就是当时我比较喜欢的“艳俗处女”范儿。

但她还是看都没看我一眼，即使我穿着八神的裤子。

在那个台阶上，我做出了人生第一次重大决定——退学。

具体的缘由我现在记不清了，那是很多复杂因素的组合。

当时我负责学校“知行栏”的创作。所谓“知行栏”就是学校食堂周围一圈玻璃橱窗，橱窗里面贴出一些名人名言，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或者讲述人生的道理什么的，大概就是现在的心灵鸡汤。每周更新一次。

也不知怎么宣传老师就看上了我，让我去摘录名人名言往里面帖。一开始我还真的在图书馆里找名人名言。后来实在是烦了，毕竟那个年代没有电脑互联网，从一本本的大厚书上面找名人名言，你试试！

于是我就开始自己创作“名人名言”。如果我的粉丝里有当年我们学校的孩子，你们可轻喷啊！你们当年看到的那些马克思、弗洛伊德、鲁迅、茅盾、巴金、柴可夫斯基、大仲马、米兰·昆德拉等等人说的那些个挺装逼的话，其实是我编的。

如果这件事不曾真实发生过，我本人几乎都不能相信，一个初二的孩子居然有这种能力。我创作的“名人名言”在每天8小时以上的曝光时间，每次7、8个“各界名人”说的完全不同领域和风格的话，以及每周更新一次的长期审视中，竟从未被任何一个老师或者同学看出马脚。可见我周围的人都是傻逼。

哦，除了一位姓毛的胖乎乎的同学，我记得他问过我；“不要用别人的标准考量自己”——巴尔扎克说过这句话么？我当时就告诉他：那是我编的。他看着我，轻蔑的笑了笑，走了。

如果你现在再让我编这些名人名言。恐怕我已失去了当年那种新鲜热辣的创作能力。

现在我可能会编——弗洛伊德说：这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和性有关。

赵丽蓉老师说：也不尽然呐。（唐山口音）

还有那种深深的惆怅，和对未来的忧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在那个下午，坐在上钢十厂工人俱乐部台阶上的我，反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老师同学，来往的路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傻逼。

总之，我不能在这么混下去了。我不能在这里在这个学校再这样混下去了。我觉得我已经懂了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接下去我该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了。这条路是什么，我并没有想好，但是总之，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学校。

一个念头闪进我的脑海——练武，去少林寺习武！这样的话，再过几年，我下得山来就可以打遍徐汇区无敌手了。那时候在班里我经常和班里几个好兄弟“切磋武艺”，结果令人不甚满意，大概我只能对付1、2个人。和我心目中的大侠相去甚远。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一直是我的理想，少林寺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只要不吃肉，不搞女人就好了。肉我可以忍一忍，至于女人，反正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我想我会遇到一个充满智慧的方丈大师做我的师傅。他的智慧、学识、胜我千万倍。他可以回答我所有的疑问，解答我青春的所有困惑。他决不会是一个连我编的名人名言都看不出来的傻逼。

我找了两个一起“习武”的好哥们儿，跟他们说了想退学去少林寺的想法，得到了他们的一致认同。我们约好第二天和校长说退学。

第二天，我来到校长办公室，跟他说了退学的事。校长看上去非常镇静。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我预料的那种惊讶。他一边泡茶一边告诉我，这个事跟班主任说就行，班主任同意了，再来找他。

于是我又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说你不是和“XXX”说好一起退学么？（XXX就是我那个好哥们儿）。你去问问他还退学么？

于是我又找到XXX，他稳如泰山的坐在教室里对我说：我爸不同意。

于是我又来找到班主任，她说，你再考虑考虑吧，先上课。

于是我没有退成学，也没有去成少林寺，在学校一直读到毕业。

现在的我很少有机会坐在路边台阶上，看蓝天白云，或者喂蚂蚁喂鱼。也很少再做能改变自己人生的重大决定。我的人生似乎已经交给命运。

不过我很怀念那个初二的下午，怀念那个在那么好的天气里毫无困意，思考人生的少年。

那时我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有无穷无尽的可能，相信自己会有不凡的人生，相信自己不会变成和那群傻逼一样的人。滚滚红尘，遗世独立，直到身边坐上一个长发的洁白长裙的姑娘和我一起看尽潮起潮落，看着时间从指缝中溜走。记住许多事，懂得很多事，不再慌张，不再疑惑。埋下种子，长出果实，笑看云淡风轻。偶尔有风过，脚下翻滚着金黄的落叶，站在淮海中路，看着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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