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7-7-9 16:51:37 点击数: 次
陈近南、韦小宝师徒|版《鹿鼎记》戏说《鹿鼎记》里的中国历史词条2文|武五陵帷灯匣剑伪藏真,说破英雄惊煞人。《鹿鼎记》这本书可谓是包罗万象,简直是中国政治历史的简略小词典。那些近代历史上最敏感的中国社会历史字眼,很多能在里面找到,等如铺展着一幅清明上河图。它里面有文字狱,有满汉之争,有要起义的,有要造反的,有战场,有法场,有贪官,有汉奸,有宝藏龙脉,有假造碑文,上到皇宫,下到妓院,拜神仙念佛,喊口号闹鬼,什么都有。还有很多中国人国民性里常见的弱点,拍马屁,吹牛皮,发牢骚,能将就,会讨价还价,自然还有收取那“花差花差”。集大象征、大讽刺于一身,融小情趣、小幽默于其间。我在这里只是随便写一写,算是读书笔记,想到哪写到哪,其中如有走题的地方可以跳着看……书里分别有这么几拨人,也可说是较成器的政治势力:康熙皇宫,官场,天地会,沐王府,平西王府,王屋山,神龙教,台湾郑家,西藏大喇嘛和蒙古王子,版图之外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罗刹国俄罗斯。他还写了九难,归辛树夫妇,以及少林寺这三种江湖势力,等等,下面分四部分详述:第一部分庙堂:后宫和官场第二部分江湖:帮派和宗教组织第三部分社会,国民性,散章第四部分韦小宝其人第二部分帮会与宗教组织:天地会和沐王府,神龙教中国近代史上,帮会是一股值得重视的黑社会势力,对朝廷是个大威胁。清末广西、湖南由流民组成的三合会,天地会,似乎之前和太平天国颇有点儿牵连。书中的天地会是十分典型的帮会组织,有暗号,有口号,有头领和各省分会,组织比较松散,但这可能也是他们得以长期存在的原因。每个人身上还刺了字(他们好像把韦小宝忘了,没给他刺),虽说只是把“反清复明”倒转着说成是“明复清反”有点低级,稍微有点智识的人见了未必能瞒得过去,但历史上好多帮会似乎就是这样,一是作个记认,二是也许因为大家也对机密行动本身有点兴奋。中隐隐于市,他们混迹于市井之中,是隐藏在其中的贩夫走卒、屠沽市井。其中关夫子和贾老六有裙带关系。李力世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从缘极佳,另外有个爱冷言冷语的祁彪清,挺招人不待见。另有联络员八臂猿猴徐天川,这徐天川是很典型的惯走江湖之人,武功较高,还有一个拿做生意作掩护的钱老本。徐天川和钱老本各有职业,都是老江湖了,所以阅历上要高上一点,都挺会说话。玄贞道人是个聪明人,在这会里只有他能和韦小宝进行一些平等对话。后来韦小宝带天地会群雄,就很少任用关夫子和贾老六了,有总舵主师傅撑腰,旁人也奈何他不得。祁彪清他也不用,显然这人是个麻烦篓子,韦小宝可也不怎么爱听冷言冷语。沐王府虽然有祖宗的光荣历史,但已经没落了,发展到这时基本是个帮会。白寒松出场之时,是韦小宝在进京的路上见过两次,这人很能装酷,武功高强状,牛哄哄,但马上给人杀了,再见就是他的棺材板,作为遗体给人参观,两拨人还为此打了一架。最后是韦小宝用吴立身、敖彪和刘一舟三条人命,做了个顺水人情,把这事圆满收尾。沐王府感激不尽,白寒松一事,从此再没人提。可见死的是谁并不重要,人命是可以换的,白寒松死得够冤。天地会和沐王府为了拥唐拥桂,老是打架,那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两派相争哪有什么真正的道理可讲,本来就是个说不清的理。陈近南比他们脑子可明白多了,就把这事暂时拖后,抬出一个“先要恢复汉人河山”的大帽子,再议。然而虽则暂时压下,此事显然可还没完。这几个帮会之中,慷慨豪勇之士,也不算少。然而虽然人人一片忠心赤胆,组织毕竟太过松散,凑在一起总是隐患纷纷。鲁迅说了,“所谓万众一心,原不过是书本子上的官冕话。”不管是天地会还是沐王府,王屋山,里面都跳荡着很多不和谐因素,不但几派之间互相争竞,内部也有帮派相争,每派里还有刘一舟、元义方、风际中这样的内奸。一致对外时还好,万一有点小小的胜利,怕不就要起内哄。茅十八出场时感叹:有福同享者多,有难同当者少。但即使有难同当了,却又未必可以有福同享。世情易,人心移,所谓“不可以共富贵”焉。神龙教跟天地会不太一样,它有一点宗教色彩。这教里正在闹革命,煽动年轻的革命小将去推翻老一辈。我一直有点怀疑神龙教的创意是不是有一半从后来的太平天国那儿借来的,起码教主都姓洪,而且太平天国后期也内斗得不亦乐乎,天京变乱血流成河,基本属于自毁长城。洪秀全那人只有比这个洪教主更夸张,简直还有点半疯。这一位洪教主患有很大的疑心病,看着那帮“老兄弟”们已经有点不顺眼,想除之。不过这话他自己当然没法开口,就暗地里指派洪夫人领着一帮少男少女起内哄,装作不管事。陆高轩等人觉得十分憋屈,总想要申诉,其实洪教主又何尝不知?只是想除掉他们,名目不立,总不能明说吧,就采取装糊涂。问十句不答一句,远远地在戏台上扮作雕像一尊。说是宗教,可也不完全是,因为教义十分之不明朗。韦小宝机缘巧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轻轻易易地升任白龙使,此时他忽然想到:“他妈的,神龙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子虽然作了白龙使,可就全然胡里胡涂。”此话一语中的,这个教里本来没什么真正的教义,对于建教的目的,大多数人也是全然胡里胡涂,马马虎虎。不过有教主宝训: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浪逞英豪……暂且不论。瘦头陀是个笨蛋,这人没有心机,性子很耿直,而且对他的那个毛东珠一直挺够意思。坏在他十分的不会说话,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中听的。他师兄胖头陀好像稍微好点,但劝他不住。还有一个陆高轩,他不是穷酸秀才,但见识一般,没有博学大儒那样的学问,也没有陈近南那样的本事和追求,只能在神龙教瞎混,跟水浒里的吴用差不多,在教里算个文化人,师爷一样的角色。但他与吴用不同的是,洪教主也没把他当自己人。不过作为文化人,他比瘦头陀多出几个心眼,对洪教主的提防之心,多了几分。教里波涛暗涌,谁又不是人人自危。金庸的小说里有三大野心口号,都是八字经:一是《天龙八部》里丁老怪的“德配寰宇、古今无匹”。二是《笑傲江湖》里日月神教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第三就是神龙教的“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一个还停留在吹牛拍马自得其乐的水平,第二个就进化到了政治野心。洪教主这个最牛,已经在这八个字当中开始了一场造神运动。这一类口号,虽然行文不美,基本等于打油,证据不足,根本站不住脚,但切勿小看口号的作用,使用得当,它基本相当于一个移魂大法。陶红英武功不低,但提起神龙教,就失魂落魄、心惊胆战。在庄家大屋,章老三等神龙教教众齐声念诵口号,武功大增,而徐天川等人心惊胆战,束手就擒。有趣的是庄家大屋里,庄家遗孀们也在装鬼,两鬼碰头面面相觑,互相吓唬各自心虚。最后喊口号的被吓住了,女鬼们摆出灵牌大阵,占据上风。神龙教有种毒药是豹胎易筋丸,这个豹胎可不知是个什么豹的胎,这样厉害,总之弄得瘦头陀“爆胎”了,从瘦子爆成一个胖子。这里要注意了,毒药与毒药颇不相同,《鹿鼎记》里有这么几种,一是江湖上的蒙汗药儿,据韦小宝反映,其味道酸甜。这一类撒石灰绊马腿,下蒙药吹闷香的行径都比较下三滥,属于江湖低级小毛贼所为。另外是何惕守的高级蒙汗药,这些还都只是把人弄晕,不过在实战之中倒也颇切实用。另有海大富给韦小宝在汤中所下之毒,一点一点侵害人体细胞,这宫里的毒药讲究的,第一是要慢慢的杀,第二是要不露痕迹,第三是要毁尸灭迹,充满了暧昧隐晦的味道。豹胎易筋丸就不太一样,它跟笑傲当中日月神教的那个三尸脑神丹差不多,目的不止在把你弄死,而是要弄得你人不人,鬼不鬼,苦受折磨以至于发疯,非常变态。虽说是毒药,也可看成是一种控制身家的权力,通过解药,对教徒加以威慑和控制。不管是虫子啃脑仁,还是筋骨拧麻花,都是把你像玩玩具一样扭曲掉,这道理跟大毒枭卖白粉时找下家,也差不多。天下石头多得是,没什么奇怪。天下的字也多得是,更没什么奇怪。但石头上刻了字,被称为了石碑,就突然变得希奇古怪起来。石头上的字,自然是石匠刻上去的,石匠要刻字,自然是有人帮他写好草稿的,可是字刻完了,天上就开始掉下异兆,呈自由落体状。辟如唐高宗就不知从哪找到一块大石头,形状像只大乌龟,这就乖乖不得了,高宗是要发表高见的,于是写道:“上天明命,贶以万吉。恭承休祉,须安万方。”很是“祥瑞”了起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于是河出图,洛出书,神神秘秘,悬悬乎乎,都要“上应天意”。金庸在这儿让韦小宝给彻底搞了个假的,真损。话说韦小宝在被胖头陀擒获倒悬之际,很有急智,顺口胡诌,先是骗得胖头陀将信将疑、前倨后恭,后是整得陆高轩临阵磨枪、补裰拼凑。终于合力伪造了一套洋洋洒洒的碑文:“千载之下,爰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逃邝。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真个是锦绣文字,华彩焕章。更滑稽的是,最后还来了一个“须臾,天现青字……”后来便记载八部四十二章经的去向,第一部存在“河南伏牛山”……幽默感甚强。虽然它说穿了是两个字:瞎诌。但骗起人来,居然十分管用的,神龙教的教众听后,齐声赞颂:寿于天齐!场面十分热烈壮观。“——无根道人等老兄弟也自骇然,均想:‘教主与夫人上应天象,那可冒犯不得。’”——信了。对于这个伪公子造出的赝品,洪教主的态度很是暧昧——其实肚子里明白,但一来听着受用,二来可以藉此让下面人心服,三来这种事说着说着,挺容易飘飘然,自己也难免相信几分。光武帝刘秀本来利用赤伏符登基,大造声势,但搞到后来,自己也被自己忽悠了,居然将信将疑起来,后半生图谶纬书的搞个不停,让进谏的大臣哭笑不得。当然祥瑞也未必一定要石碑的,韦小宝在平西王府参观野生动物标本白老虎皮,老奸巨滑的吴三桂也忍不住洋洋得意,显白了一句:“这种白老虎,叫做‘驺虞’,极是少见,得到的大吉大利。”鲁迅写理水,写到最后大禹称王,那也是“百兽都来凑趣,凤凰也飞来跳舞了。”至于驺虞是不是野生华南虎,千古以来争论未休。而且果然不出所料,盛世又出猛虎了,这就跟韦小宝的石碑文一样如出一辙。古今相通,从来如彼,《鹿鼎记》里,早有预言。有趣的是金庸自己书读得很多,可总是不太喜欢书生,可能是通读了史书之后反而暗自腹诽。这事儿鲁迅研究得更清楚了:人生识字糊涂始——《论语》吓不退德国兵,《易经》何曾咒翻过潜水艇?《鹿鼎记》里倒没有皓首穷经的穷酸秀才,有几个有政治抱负的高级书生和大儒。首先是陈近南,他虽然会武功,但还是应当归结在儒生救国的层面上。他在郑成功麾下多年,是比较成熟的官员了,书里写得他很有才干。他练的武功是“凝血神抓”,听上去是种实干派的狠招儿,一出场就杀了几个“鹰犬”,此时负手微笑,谦和而自信,很有人格魅力。他花了许多心血组建声势浩大的天地会,冷静处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嫌隙,混过官场,上过战场,可说已达到了书生的最高境界。然而他在出场之时神采奕奕,后来却越来越是忧心忡忡,到最后已是清醒而悲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头脑一直很是清醒,未必不知官场那一套,但始终有气有节,不肯去低头。最终,他并非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却在派系斗争当中作了牺牲品,被人背后捅刀。他对小宝说出的一番遗言是:“终有一天,能见到咱们汉人恢复江山”,这话似曾相识,随便能举出许多诗句,譬如:“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然而王师终于没能北定中原,一代又一代书生们怀揣着抱负通向了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灵魂遭受着理想的永恒幻灭。我为陈近南一叹——但也只能一叹而已。书中还写了顾炎武和吕留良,查伊璜这几位大儒,他们是“当代大儒”,也是有过一点社会实践经验的书生了。他们在一起结社,但老是要被别人去拯救。第一次被陈近南用武力拯救了,第二次被韦小宝用权力拯救了,若非如此,险些坏了大事,连累吴六奇的性命。韦小宝和这几位大儒的对峙场面,各自十分有趣。先是小宝仗义救人,威风八面,大儒们感激涕零,好话说尽。但一提到写信,几位大儒可就立时风光了起来,大笔一挥,千言立就,引经据典,骈四骊六。与此相比,韦小宝提议照抄,实在太也露怯。大儒们如鱼得水,进入熟悉的领域,说起哪个字扣得极好,哪一句从某化来,那真是神采飞扬,后又雅兴大起,作了一番清谈。此时非但韦小宝大不自在,天地会群雄也是半句插不上话,甚感气闷。此时韦小宝想道:“你们三位老先生赌钱是一定不喜欢的,见了妓院里的姑娘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还是快快的请吧……”这几位大儒在书的结尾处又突然冒了出来,从而把“糊涂始”推向了一个高潮,以糊涂而告终。以大儒之博学,而行大荒谬之事,跟韦小宝开了一个真正的国际大玩笑——推举他登基做皇帝。此时只觉,这些饱读诗书的脑袋冒出了一股股傻气,连久经考验的韦小宝都着实惊着了。归根结底,实在是受到的德育教育太多,自我洗脑太过彻底,搞得背时而悖谬。韦小宝眼里那本“明什么什么的花花绿绿的”虽有万言方策,但想要救国,何其难哉!最后,弄得形势一锅粥,就只好感叹“气数已尽”。说他们不中用,也很冤枉,因为肯定还是有用的。具体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原来在武侠小说里最重要的大侠们都在忙活什么呢?鹿鼎记里没有任何政治势力依靠的侠客很是式微,只有归辛树夫妇。吴六奇是天地会的香主,但作为侠丐勉强算一个。李岩的儿子李西华,也算一个,他的角色是为父报仇,但后来也没报,看到李自成为杀了李岩很是后悔,就说了一句:“胜于杀你”,卸下父仇的心理包袱——走了。还有一个胡逸之,他不愿意当大侠了,愿意爱美人,虽然爱得有点过了分,但对陈圆圆的人格很是尊重,大侠去拜倒石榴裙下了,也算执著追求之一种。归辛树夫妇很有意思,大侠的角色就是为了某种抱负去杀人,这是当然。不过归辛树夫妇脑子非常不清醒,外加拖着一个儿子还是个活白痴。搞不清该去杀谁,杀谁呢,这有点麻烦,是千古以来的大侠都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确实很成问题。万一弄不清楚,就容易被人利用,作羊祜当枪使,危险。这归辛树一家子甚是没成色,被吴三桂用两句话加一张虎皮就买了,于是乎就拉虎皮扯大旗,替吴三桂卖命去杀了吴六奇,杀得不分青红皂白,杀错了对象,已经铸成了大错。但是作为一个大侠,是不可以悔改的,怎么可以不杀人呢?不杀人又去干嘛呢?于是非杀不可,还得杀,就去杀皇帝。但无敌只是神话,世上哪有无敌之人?神拳无敌也难敌众手,最后被韦小宝支使着在皇宫里以加速度懵头转了数圈,就被乱刀砍死,饶上儿子一条性命。归钟临死前说了一句诡异的遗言:“我不认得路。”转向而亡……说这一家子是转向转死的,可也没错。比起归辛树夫妇,吴六奇头脑是清醒的,他感恩重义,有错改之,一度也是传奇人物。他有雄心壮志,可以忍辱负重,还有高强的武功和胆色。除陈近南外,他是《鹿鼎记》里另一个上档次的侠客。不过他有点爱管闲事,而且跟梁山好汉的思想停留在同一水平,字典里没爱情二字,把它等同于“好色”。听说胡逸之爱陈圆圆爱到如此这般,很是不屑,听说韦小宝爱阿珂,怒将起来,就要去杀之。他倒是和双儿很对路,因为他们都是忠心重义之人。但他后来不明不白地被归辛树杀了,并把人头割下,死时仍然怒目圆睁,难以瞑目。还有一个何惕守,她没杀人,而是救了人,救了庄家的女人全家,传了韦小宝一件宝贝,不往深层政治里瞎掺和,所以有小功而无大过。这就是《鹿鼎记》里的侠客们,一句话总结,就是转型的转型,走了的走了,杀人的死掉,因为杀人者总是难免被人所杀。“侠以武犯禁”在这儿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另外还有一个不算是大侠,只能说是义士的茅十八。全书以茅十八这个亡命徒之开始亡命开始(呵呵,绕你们舌头),又以茅十八之几乎亡命结束。茅十八出场之时动静不小,作为一个江洋大盗,画影图形贴上城墙,正在被悬赏捉拿,十分光荣。但赏钱也不算很多,多了我也挺替衙门不值。他的理想是加入天地会,因为在他看来“反清复明”那是振奋人心的大业啊!可惜他资格甚低,天地会一直不肯收,郁闷。他有点爱吹牛,眼睛一闭嘴一张就开始说大话,吹嘘自己要去杀鳌拜,但就连老太监海大富也打不过,虽然他是自己逃走的,但海大富估计也懒得理他,简直不值一杀。最后,这哥们大概实在没辙了,就在大街上乱喊反动口号,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弄进了法场。本来也算求仁得仁,但韦小宝偏偏把他给救了,蒙起眼睛送过河,糊里糊涂地在法场转了一圈,从哪来还回哪去了。不过这也不稀奇,只因他从来也没明白过。茅十八其实很是典型,这人正直勇豪,开头写来,也颇有几分风采。问题是书没读过两本,历史半点不知道,现状更是完全拎不清,还不如韦小宝,却总喊着口号想要作个壮举,去追求“大义”,这就成了唐吉诃德斗风车。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这种人呢?暂请轻移玉步,至天涯杂谈……在这鹿鼎一记之中,太后和皇帝不对付,天地会和沐王府不对付,骁骑营和前锋营不对付,关夫子和李力世不对付,王进宝和赵良栋不对付——总之大家互相不对付,一语不合,哪儿哪儿都有不对付。此乃中国人国民性里被诟病的第一条,雅号“党同伐异”,俗称“窝里斗”,帮派既繁,是非特多,正史常述,野史多存。纷纷扰扰,纠缠于小是小非,这个毛病虽非恶德,然而破坏力竟不在恶德之下,它不能将事情击个粉碎,但其变美为丑、扭曲变味儿之软力量,使理想的光辉刹时黯谈,留下鸡肋条条,其破坏作用,直不下于卫星大炮。其中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矛盾源于“拥唐拥桂”,王进宝和赵良栋之争执只因“川马滇马”。本来也非不可调和之事,然而较起真儿来,那也是“纠缠如毒蛇,执著似怨鬼”。眼见理想已渐趋破灭,纷争却还有愈演愈烈之势,终一部大书,这点儿小破矛盾也没能解决。应付这种不对付的局面,单有一种本事阴招——揪小辫子。要诀是找出一个或大或小的错儿,紧抓不放,再把它上纲上线,以一顶大帽子扣之。王进宝时时纠缠于杂种马,李力世的拥趸者常笑贾金刀,王进宝耿直,李力世忠厚,他们都并非奸恶之人,这个毛病却几乎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好人与好人起内哄,比战场争斗更加让人难办。而小辫子一旦让人抓住,当事人就尴尬得很了,犹如陷入一个大泥潭,不但说不清楚,而且拔不出来。韦小宝的这项本事也是高的,他于极被动的局面之中,在言语里下套儿,诱施琅说出了一个“鸟尽弓藏”,然后便紧紧扭住不放,继而东拉西扯,把一个“造反自立”的罪名紧紧扣住,整得施琅急不敢急,怒不敢怒,俯首贴耳,说东不敢往西。映照如今时事,自诩民主斗士的精英之中,颇有几个包不同,此时哼哼冷笑起来,满脸的冷嘲热讽,一肚子幸灾乐祸。求证辩明“我对了,你错了”,那真是人生第一要务。也有那团结派的,一面热情高呼:“国难当头,奇迹待创。中国人啊,团结起来罢!”然而稍遇阻碍,便翻了脸,当即破口大骂道:“你不团结死全家!”至于那捐款多少,算起了小账(迅哥儿如今阔了,却还这么小器),三字经拣起,骂狠了韩国(以国家的名义大开脏口,真乃“国骂”)。揪小辫子挑刺儿,指摘说嘴,人人奋勇,个个精明。要民主的,自己先要带头钳制言论,唯我独对,你们都错。要团结的,第一个便要划清界限,揪出内奸,狠狠打倒。此数百年来中国之怪现状,一时之间又是翻新重演,好不鲜明。这些人当然大多也是好人,却可能不小心成了鲁迅所说的“糊涂蛋”。眼皮子浅,肚腹里空,先是盲目热情,拜伏投地,后来便吵嚷较真,生疑后悔,那便成了是非之人、乌合之众。《鹿鼎记》里的矛盾种种,最终的结果自然便是局面混乱、朝中无人。陈近南固然孤独,康熙何尝不是如此?——(康熙)心想:“朝廷里没大将,我自己就是大将,这句话倒也不错。‘虽败不乱,沉得住气’这八个字,除了我自己,朝廷里没一个将帅大臣做得到。”……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长远来看,无非拥唐拥桂。本来理想也并非矛盾,然而为了几句口舌之争,是不是杂种马,便红了眼,走题十万八千里,将伟大理想也抛在一边。变成阿Q小D,怒目相向,顶牛打架三个回合,呼呼喘气,胜败难分。也自有那看热闹的,在旁吹哨起哄,呐喊助威。要民主,先要细想反面意见。要团结,先要学会豁达宽容。是否已走题跑偏、忘乎所以?能否还临危不乱、坦然从容?爱国不等于护短,民主又岂能照搬?豆粒豆箕,相煎何急。世事巨浪百年浮沉,为何产生了吴三桂?是否容得下祁彪清?知否?知否?莫要绿肥红瘦。金庸在写《鹿鼎记》时已经信了佛,奇怪的是《鹿鼎记》里反而没丝毫佛法内涵。里面写了少林十八罗汉,他们的武功算是很高强,可没见他们研究多少佛经,韦小宝用银子铺路,请他们游山玩水,他们也高兴得很。韦小宝逛了好几座庙,到处布施。这些和尚大多是在混饭吃,是一些俗世阇黎,跟世俗人没什么两样,很贪财。另有一个汉奸狗腿子和尚——心溪。韦小宝大概是事先有了在扬州“禅智寺采花受辱”那一节的教训,对这些和尚的习性,明白到底儿掉,于是金阁寺中有了个有趣的过场:韦小宝拍出银子,先扬后抑:“一句不许多问,问一句,扣一两银子”,这个和尚是个中国版聪明的一休,立即答道:“师兄……要,要喝杯茶了。”现场脑筋急转弯,及时调整语法,把问句改为陈述。其中顺治出家的是清凉寺,里面的高僧是那位玉林老和尚。他是有道高僧,很会入定,但这一入定不要紧,就没个完,时光都为他停滞了。这个玉林大师在众僧之中,头脑最为清醒,显然也精通佛法,但是遇到问题,他的解决办法是——自焚,虽然最后也没自焚成。老衲高僧百年修行,抵不过“矮僧”、“小衲”搬弄世情,老禅师最后也只得老老实实听命于韦都统。顺治赌气出家,决心下了个狠的,但受不了韦小宝三言两语之激,露了馅儿。韦公的原话是:“既然(众生)都没分别,端敬皇后和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么要出家?”这话说得太过刺心,一下子捅了娄子,顺治怒了。不过可见顺治这个出家,也未必就看破了红尘,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只不过是那么回事儿。还有澄观老和尚,这老和尚天真可爱,跟着韦小宝锻炼智力,据他自己说,“脑筋开通了不少”,韦小宝每发一言,他必出自真心、欢喜赞叹,叹曰:“师叔他日必能得证阿蓐多罗三藐三菩提”(金刚经里有这词儿,大概意即无上妙法)。至于韦小宝走后他又开通成什么样,我甚为怀疑。放眼看去,五台山许多寺庙,无一以广弘佛法为志,大概只因城头变换之中,佛法也自飘摇,是以不求有功,但求自保。——黄土堂香主姚必达踌躇道:“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在武林中声望自是极高,不过他向来十分老成持重,不肯得罪官府。这几年来,更定下一条规矩,连俗家子弟也不许轻易出寺下山,生怕惹祸生事。要联络少林派,这中间恐怕有很多难处。”不过《鹿鼎记》里没写武当,也没写道教,只在天地会众人的口里提过一句,武当山正在闹内乱,云雁和云鹤两个道长互相指摘不是。——该管湖广地面的参太堂香主胡德第点头道:“武当派也差不多。真武观观主云雁道人和师兄云鹤道人失和已久,两人尽是勾心斗角,互相找门下弟子的岔儿。杀吴三桂这等冒险勾当,就怕……就怕……”而道教严格来说也不是宗教。天地会里的玄贞道人,杀人放火,吃肉喝酒,什么也不忌讳,中国的道教其实本来就很有弹性(中国很多事都很有弹性)。国人的宗教观,从孔子那儿开始,就含含糊糊。其实不信,但抱着以防万一的态度,倒也不去得罪。所以说:“子不语乱力乱神。”孔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好像意思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之类匪夷所思的论调,我总觉得其实很二百五……倘使真有神仙,早就气得显灵。所以在中国流通的宗教很多是黄巾军或天平天国那一套,虽然名义上信仰道祖或上帝,开始时却总是以跳大神起家。真正的普世哲学,根本没人理会,倒挺愿意信些神仙附体、包治百病之类的神神叨叨。大清朝时固然如此,现在也还有一个大大的典型。韦公“出身风尘”,好在他的自尊心十分有限,倒也从来不以为耻。金庸给他安排了这个极劣的出身,用意明显,因为他在妓院里学到了许多宝贵经验,日后都派上了用场:第一便是脸皮极厚而道德感甚微,模糊的理想集中在发大财,这是底层人民的生存守则。他的娘韦春芳胸无大志,对于脱出风尘,似乎也不怎么热心。有时小偷小摸,自然也没什么道德感来使她受到内心折磨。但她遇到洋鬼子是要用奇门兵刃——大扫帚扫出去的,显示了朴实的爱国主义热情——这是她的道德底线。而韦小宝的道德底线是讲义气,爱国主义和讲义气,正是传统中国人最重要的两条道德标准。大多数人憎恨汉奸和内奸,远远多于杀人狂魔。妓院中的生存宝典,是除此二者之外,一切根本用不着顾虑,世俗到了世俗的底线,人人戴着虚伪的面具。迎来送往之时说的天花乱坠,都是面子上极尽敷衍,肚子里自有算盘。此几者,韦公学得十分精致。既然一开口便是谎话,那么日后信口开河、造谣生事,自然是张口便来。既然肚子里总是拨着小算盘,日后贪污抽成敲竹杠,也是习惯成自然。既然装起假哭来十分逼真,日后吹牛拍马演起戏来,更是游刃有余。宫廷与官场之中,讲究的是那厚黑学,然而那也要煞费苦心,从不厚不黑渐渐悟到厚黑才行。而韦小宝成长于妓院之中,耳濡目染,尽是全无崇高感的实用主义哲学。他胸中空空荡荡,全无道德二字,一言一行,纯出自然。境界比之厚黑,又不知要高出了多少。韦小宝才出妓院,又进皇宫,竟然循序渐进,把这些本事学到了十足十,其间显示了妓院和皇宫间,十分微妙的联系。韦春芳袖子落下时掩住一碟火腿,而索额图去抄鳌拜的家,也在帐簿上抹去一些条目,两者一盖一抹,都是悄然勾销。假太后冒充了真太后,假太监冒充了真太监,而五台山下的妓院里却也有冒充的“大同府姑娘”,大家蒙骗过关、都在欺负冤大头。总而言之从上到下,都在干些小偷小摸、欺上瞒下、以假充真、以次充好的勾当。韦小宝初进皇宫,认成是大妓院,其实岂但建筑容易让人错认,“公司架构”也有七分相同。嫖客和皇帝、老鸨和太后、护院和侍卫,龟奴和太监,无不一一对应。就连流通的东西、利用的玩物也几乎一致,皮鞭棍棒是较为初级的权杖,迷春酒也能代替蒙汗药,用来行使威吓和蒙骗这两样手段。妓院和皇宫,都是为了一个男人和许多以性和讨好他而生存的女人。只是妓院是嫖客臆想中的皇宫,皇宫是一个人独占了的妓院。这两个地方,都能极尽享乐,也享受权力感。两者都放纵着欲望滔天,设下那颓糜铺地,同时聚积着金钱和阴暗。康熙是皇宫中的掌门,而韦小宝是妓院里出来的鳌头,极贵与极贱,极高与极低,第一次来了个亲密接触。一个精明,一个机灵,正是精细鬼遭遇伶俐虫。他们也都没有父亲,父亲缺失,少了一个父命题,倒也少了许多绑缚拘束。世事全凭自学,慢慢摸出了实践中的正点路数。做人的方式虽然看似两样,就其心机和手段而言,也并无本质不同。一个下里巴人,一个高屋建瓴,中国自来官民对立,似乎势不两立,但二者有时也是一体。皇宫之中,少不得暗地里带了几分流氓气,民间百态,也未尝不是在艳羡和效仿着官场的老爷经。醒目:第三部分“社会:国民性,散章”下周继续推出,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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